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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兒牆名詞由來探源

夏智弘建築師
2021.04.19

一、前言：

女兒牆一詞普遍為屋頂欄杆邊牆之通稱，但為何有此一語，卻眾說紛云，莫衷一是，尤其是「女兒」一詞用於屋頂邊牆，益發另人暇思且感覺怪異。

以前建築構造學老師劉慶禧先生斬釘截鐵地說：「自古即稱之為女牆，現今女牆加了一個「兒」字，則是順口說的，至於為何叫女牆，則不得而知了。」

因為女牆這個名詞在建築構造專業裡很難讓人望文生義，一般人更常詢問為何有此稱呼。本文將從歷史文獻、建築構造、文字、語言各方面理出頭緒，進而推論出女兒牆名詞的來源。

二、歷史上女牆名詞的原意：

茲先列舉數則女牆一詞出現在文史上的例子如下：

1. 劉禹錫在《石頭城》一首詩中有「淮水東邊舊時月，深夜不過女牆來」之句。

2. 宋書南平穆王鑠傳：「憲督厲將士，固女牆而戰，賊之死者，屍與城等」。

3. 唐劉長卿於《登餘幹古縣城》詩：「官舍已空秋草綠，女牆猶在夜鳥啼」。

4. 三國演義第五十一回：「只見女牆邊虛搠旌旗，無人守護」。

5. 紅樓夢第一0二回：「台榭依然，女牆一帶都種作園地一般，心中悵然有所失」。

由以上之列舉，可以看得出女牆之原意多指城牆，尤指城牆上緣之城垛矮牆。在中文裡有壘垣、睥睨、墉堞、雉堞、城堞等名詞，基本上都是指城牆上作戰防守用的凹凸矮牆，戰時可抵擋敵人的矢石攻擊，從孔洞或間隙之間可對敵人射箭發砲。

三、英文中的女牆名詞：

在英文裡，女牆是使用Parapet一字，其意指：1.(築城)胸牆、胸壁；2.平台、陽台、屋頂、橋梁等邊緣之矮垣、欄杆。

可以看出英文中Parapet一字亦是用於軍事上的城牆，且是專指胸牆，也就是城牆上端守軍攻防倚靠的構造。

四、女牆構造位置之今昔：

在古時中國宮廷或民居建築物，一般沒有利用屋頂而需要作邊牆的情形，尤其南方雨水豐富，屋頂有斜面洩水之必要，故無女牆之設置。至於古時西方民居住房，也有排雪功能而不作女牆，只在類似城堡等有防守作戰需要的建築物就會出現女牆。而城牆建築則不分東西方都是設置女牆以從高頂處攻防敵人。在今日，柯比意的新建築五原則之第五項：「屋頂花園：恢復被建築物所侵占的地面，把自然景色帶到人類的居住環境來。」所謂的現代建築，大量的使用平屋頂設計，並將人的活動引入屋頂，因而不論中西方建築物，都大量的出現屋頂邊牆，稱之為女兒牆（Parapet）。

在建築技術規則裡，其建築設計施工編第1條第十款屋頂突出物之定義，其第(二)目是水塔、水箱、「女兒牆」、防火牆。可見在官方的定義中，女兒牆被視為屋頂突出物的一項。

五、古代軍事防守牆的用詞：

古時軍事防守牆有像是長城之類的和防禦的封閉城牆，主要是由牆體、垛口、城樓、角樓、城門所構成。其建築原料分為版築夯土牆、土坯壘砌牆、青磚砌牆、石砌牆、磚石混合牆等。

在砌造時，除版築外，都是以壘砌的方式築之，故有壘牆的名稱，就是以建材砌牆築牆之意，《說文解字》裡，壘：軍壁也，所以壘牆兼具名詞與動詞，可說是築牆的動作，也泛指軍人的防守用牆。而這個總稱的軍壁依前述亦包含上端的矮牆，有垛口、堞垛、雉堞、等稱呼，皆屬壘牆的一部份。在南北朝．鲍照的蕪城賦：「是以版築雉堞之殷，井幹烽櫓之勤」；宋瑀偁〈黃州新建小竹樓記〉：「子城西北隅，雉堞圮毀」，皆描述到此構造。

又壘是一個古漢字，本意是指軍壁及用磚石砌牆，在〈禮記．曲禮上〉有四郊多壘，〈周禮．夏官司馬．量人〉有營軍之壘舍，〈左傳．僖公一九年〉有固壘而降，宋蘇軾〈念奴嬌．赤壁懷古〉有故壘西邊的句子。所以壘牆等字彙使用年代頗為久遠。

六、女牆名詞由來的說法：

(一) 俗說：某古代工匠，忙於工作，將女兒置之左右，一日於屋頂砌築時，小女不慎墜之，匠人傷心之後就在屋頂砌一矮牆，後人名之女兒牆。

(二) 漢劉熙的〈釋名．釋宮室〉：城上垣曰睥睨，言於其孔中睥睨非常也。亦曰陴，陴：裨也，言裨助城之高也。亦曰女牆，言其卑小，比之於城若女子之於丈夫也。

第(一)項，俗說，顯為後人編造，因為傳統中國式房屋本無女兒牆，中式建築或有山牆，但洩水面是無牆的，且斜面屋頂不可能「將女兒置之左右」，又古代女子少有拋頭露面外出的情形等等，故實不可信；第(二)項，漢劉熙的〈釋宮室〉，其睥睨之說因有堞口眺望之意，尚屬合理，然「亦曰女牆」，也就是某些人俗稱或俚語(指民間非正式且較口語的詞句)或匠人市井口語，看來是先有「女牆」之俗稱，再強解「女」字，非得從女人的身高或地位而去「用女子比之丈夫」的說法，基本上是運用想像力去解釋既有俗名，實在太過牽強。

又第(二)項，漢劉熙的〈釋宮室〉，「言裨助城之高也」，此語亦有疑問，因為裨(睥睨)在城牆建築上是有功能性的，太高，則擋住士兵攻敵，太低，士兵不能蔽身，故陴有其特定士兵高度及作戰之功能尺寸，而非「助城之高」。故「助城之高」的解釋亦講不通。

七、語言用字與發音：

宋代李誡編修「營造法式」的時候，在「諸作異名」條下，寫上了這樣的按語：「屋室等名件其數實繁，書傳所載各有異同，或一物多名，或方俗語滯，其間亦有訛謬相傳、音同字近者，遂轉而不改，習以成俗。……」。其「營造法式」卷一和卷二的總釋是「考究經史群書」而來的，所謂「經史群書」就是〈爾雅〉、〈釋名〉、〈說文〉、〈考工記〉、〈易經〉、〈禮記〉、〈史記〉等等，而釋名亦在其列，諸多種種，李誡「編修」營造法式時，謂方俗語滯，訛謬相傳等，即有嘆之，某些「音同字近者，遂轉而不改，習以成俗」，就是說，有些文獻不是用原名，而是用同音字；也有些用的是類似字，因為很多人使用，已成習慣，也就不改了。

中文造字有所謂「六書」，此詞始見於「周禮」，詳論於漢代，正統分類有象形、指事、會意、形聲、轉注、假借。其轉注類包含形轉、義轉、音轉，而音轉即聲音相近，蓋有「字之未造，語言先之矣，以文字代語言，各循其聲」之說，東漢許慎亦說：「假借者，本無其字，依聲託事」，而民間俗字雖不見得取六書造字，但基於書寫方便，識字率太低，亦多有取同音簡化字的用法。

八、防守牆、壘牆、壘字的發音：

壘字的發音，現代一般是讀ㄌㄟ^ˇ，另一個讀音是ㄌㄩ^ˋ，台語(閩南語)讀音是Lui，古時此字發音近Lui(ㄌㄩ^ˋ)。例如：東漢．王充〈論衡．訂鬼〉中有「神荼鬱壘」(為二神人，一曰神荼，一曰鬱壘)，直至今日其發音仍應唸「ㄕㄣ^ˊ ㄕㄨㄩ^ˋ ㄌㄩ^ˋ」，漢語拚音是「Shen shu yu lu」。

由於壘字是一個古字，古代發音接近ㄌㄩˋ，所以壘牆的壘字古時是ㄌㄩ^ˋ的發音，極接近女字的發音了，壘牆既唸成ㄌㄩ^ˋ牆，則漢以前鄉土民間依發音簡寫成女牆亦相當合理。

九、結論：

自古以來，女牆有漢．劉熙的〈釋名．釋宮室〉中將俗俚語亦納入睥睨的「俗名」，卻又加了一段男高女低的因字想像，顯然是硬要去揣摩那個「女」字而作的「訛謬相傳」。現代我們將屋頂外周之邊牆稱之為女兒牆，而歷史上稱為女牆，又女牆無論中外，原先都是軍人的防守用牆，稱之為壘(ㄌㄩ^ˋ)牆，古時壘字的發音接近女，且壘字筆畫實在太多，漢以前刻寫困難，在一般人或通俗工匠的俗語、俚語、經由類音簡字寫成女牆，方便很多，壘牆就因為音同而俗寫成女牆了。

以上結論並非是安排一齣看似合理合情的故事，也不是因為看到「女」字，就望文生義，硬在女性身材或地位上做比喻，而是從歷史文獻中經由建築構造之詞意、發音及文字書寫上所做的一個推論。(夏智弘建築師2021.04.19)